(五代十國)
西元920年的中華大地,可以說是熱鬧非凡。
別的不說,光是這一年的年號,就有足足七個。
后梁龍德三年,南吳順義三年,前蜀乾德五年,吳越同光元年,于闐同慶十二年,契丹天贊二年,南漢乾亨七年。
就算是中華大地民物咸若,熙皓同風,一去千里,疆域廣闊,一時間弄出這麼多政權,老百姓也有點暈頭轉向。
自從西元907年大唐滅亡,丞相朱溫篡唐建立后梁之后,中原大地就開始了一輪無法遏制的稱帝狂潮。
晚唐時節那些坐擁土地,手握重兵的藩鎮勢力和節度使們,紛紛劃地為國,高高興興地登基為帝,打算在這亂世中建立一番功名大業。
風云亂世出梟雄,天賜良機面前,梟雄們想要抓緊機會創業這沒啥可說的,但就是再想創業,也得考慮考慮老百姓們的感受。
這個也要當國王,那個也要當皇帝,那我們老百姓到底該聽誰,該拜誰,該受誰管理呢?
物以稀為貴,皇帝多了也貶值。
然而,亂局并未因此而終止,反而愈演愈烈。
這一年的四月,中原大地上的第八個政權應運而生,即晉王李存勖(ㄒㄩ)建立的后唐。
▲李存勖畫像。
晉王有什麼好當的?要當就當后唐莊宗!
下面,我們來看一下李存勖的個人資料。
李存勖,字亞子,應州金城縣人,查閱史圖,應該是在今天的山西省應縣境內。
李存勖是沙陀族人,屬于西突厥的別部。
作者十分有心給讀者朋友們拓展一下沙陀族的歷史背景,但是很可惜,史料基本無載。
一來,從唐代以來,對沙陀一族的記載就少之又少,二來沙陀族屬于突厥人,突厥人又屬于游牧民族,而游牧民族本身就沒有記錄和保存史料的傳統,所以作者只能簡單的告訴你三個大字:不知道。
知道就是知道,不知道就是不知道,作者愛戲說歷史,但從不胡說歷史。
唐朝末年,天下大亂之時,最先涌現出來的兩位勢力龐大的梟雄,一位叫做朱溫,一位叫做李克用。
而李存勖,正是李克用的兒子。
朱溫篡唐建梁,當上了梁太祖,而李克用則在河北大地默默耕耘了一輩子,最后給兒子留下了富饒而強盛的基業。
現在,秉承了父親遺志的李存勖登基為帝,打算在五代十國的亂世里好好地露一回臉兒。
當皇帝雖然是件美事兒,但李存勖剛剛建立的后唐王朝,卻時刻處在一個虎狼環伺的境地里。
一來,北方平原上的契丹族經常跑過來偷東西,順帶打砸搶,契丹騎兵們侵襲幽州,兵峰直指河北。
(李繼韜 形象)
游牧民族搞騷擾不說,后唐的高級軍事將領,潞州守將李繼韜還帶兵倒戈,投降了后唐的老對手后梁。
而后梁有了李繼韜的兵力支持,開始進攻后唐的澤州(山西晉城)。
澤州不大,但如果澤州有失,后唐的軍事重鎮太原將無險可守。
而太原一丟,即等于后唐失去了西北部大片土地的控制權。
在這樣的境地下,李存勖來不及享受成為新帝的喜悅和快樂,就要馬不停蹄地加入到戰爭之中。
因為李存勖明白一個十分簡單而深刻的道理,那就是:
當上皇帝是一條美好的道路,這不假。
但同時,這也是一條不歸路,一條不能回頭的路。
天下間這麼多政權,這麼多天王老子,能笑到最后的人,只有一個。
不是你死,就是我亡!
于是,李存勖果斷發動防守反擊,開始對威脅最大的后梁動手了。
在某種程度上,后梁的綜合實力是要遠遠強過后唐的。
因為后唐大部分的勢力范圍都在河東,充其量不過是個割據政權,而后梁則是在唐朝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,基本上繼承了大唐的疆域和資源,體量大,軍事力量也十分強大。
對后梁太祖朱溫來說,收拾后唐簡直不廢吹灰之力。
(后梁太祖朱溫 畫像)
但十分可惜的是,朱溫在乾化二年,即西元912年就被自己的兒子朱友珪給干掉了。
但,這還不算完。
朱友珪弒父奪位,當了皇帝沒兩天,又被自己的弟弟朱友貞給弄死了,朱友貞又當上了皇帝。
老朱家的皇帝們每天活在ㄕㄚ人和被ㄕㄚ之間,根本沒有時間管理國家,結果在如此頻繁的皇室內斗中,后梁的各方面水平來了個大倒車。
政治無比黑暗,科技倒退十年,文化發展全面停滯,軍事素質大不如前。
而在這樣的境地之下的后梁,很快就被銳意進取的后唐擊敗了。
同光元年,西元923年,后唐軍隊占領后梁全境,后梁末帝朱友貞自盡,后梁就算是徹底涼了。
收拾完后梁,李存勖又把目光盯上了南方的割據政權。
我們知道,后梁和后唐,可以說是五代十國前期體量最為龐大的兩個割據政權。
現在后唐把后梁給滅了,勢力則進一步龐大,剩下的這些政權們,心里可就得掂量著點了。
后梁那麼狠的角色,況且被李存勖按在地上打得哭爹喊娘,自己這一方小小天地,拿什麼跟人家抗衡?
于是,南方的閩國,南平國,楚國,岐國,吳越國紛紛投誠,入貢稱臣,表示要效忠后唐,做后唐的小弟,唯有前蜀國很有脾氣,不肯臣服,公開表示要和后唐對著干。
前蜀政權,由河南舞陽人王建建立。
(前蜀高祖王建 形象)
王建早年間是大唐的節度使,割據一方,朱溫建立后梁之后,敕封各地藩鎮和節度使,當然也給王建送去了一封詔令。
詔令的內容很簡單,那就是告訴王建,既然我朱溫代唐建梁當了皇帝,那麼以前大唐的土地,以后就是我大梁的土地,以前大唐的子民,以后就是我大梁的子民,那麼根據這個邏輯,你王建以前封疆大吏,唐朝欽命的節度使,那麼以后你就是我后梁的大臣,是我朱溫的下屬。
后梁家大業大,全國各地的節度使們收到朱溫的詔命,大都不敢違抗,基本上就都歸順了,但王建偏偏是個硬骨頭。
什麼狗屁邏輯!扯淡!
老朱,你想太多了吧!
我王建坐擁四川大部,甘肅東南,陜西南部,湖北西部,兵精糧足,守土一方,我憑什麼聽你的?
所以,我們的王建老兄不僅沒有聽從朱溫的差遣和安排,反而在成都自立為帝,建立了前蜀政權。
王建其人,很有能力。
他在位的時候,勤政愛民,勵精圖治,蜀中政通人和,更有一番盛世景象。
但等到王建的兒子王衍接班的時候,蜀中國力可就大不如前了。
王衍是個吃喝玩樂的浪蕩子,當了皇帝之后,可以說是除了好事兒,什麼都干,除了臉,什麼都要。
(前蜀末帝王衍 形象)
王衍沉迷浮華享樂之事,大修宮殿,巡游不休,老爺子王建花了半輩子才攢下的老本,幾年時間就讓王衍造了個精光。
君王沒有德行,必然上行下效,結果前蜀官員們沆瀣一氣,貪污腐敗,弊政橫行,到了后期,居然出現了賣官鬻爵的現象。
昔日輝煌不再,前蜀國只剩下一地雞毛。
也就是在這個節骨眼兒上,王衍受到了后唐莊宗李存勖的詔令。
這封詔令跟當初朱溫給他爹王建寫的內容差不太多,基本上就是告訴王衍,我李存勖稱帝了,建立了后唐,之所以叫后唐,就是因為俺們后唐是唐朝正朔,是名正言順的合法政權,現在你周邊那些鄰居們該投誠的投誠,該投降的投降,你也早點跟我混得了。
后唐強大,前蜀式微,敵我局勢十分明顯,既然打不過,那就應該積極投誠,就算不想投誠,假意投降,屈身事賊,再做打算,也不是不可以。
但王衍不知道搭錯了哪根筋,在收到了李存勖的詔令之后,果斷地選擇了拒絕。
他公開表示,拒不向后唐稱臣,要帶領前蜀國的全體人民負隅頑抗,堅持到底。
或許,年輕的王衍認為,自己的老爹王建,當年能頂住朱溫的壓力,開天辟地,建立前蜀,難道眼前一個小小的李存勖,自己就擺不平了?
(戰亂)
王衍勇氣可嘉,抄起家伙就開始和李存勖作戰,結果不打不知道,一打嚇一跳,自己根本不是李存勖的對手,這讓李哥按在地上是一頓猛錘,結果幾場慘敗下來,前蜀覆滅,王衍只好背著棺材,綁著自己,開城獻降。
當年的牛吹得有多亮多響,如今的結局就有多狼狽多悲慘。
現在,后梁已經覆滅,前蜀也盡在掌握,李存勖終于建立了屬于自己的功業,但對李存勖本人來說,這僅僅是一個開始。
憑君莫話封侯事,一將功成萬骨枯。
鼎盛時期的后唐,統一北方各鎮,東接海濱,西括隴右,之后甚至攻滅前蜀,南方諸國也紛紛奉后唐為正朔。
此時的后唐,在五代十國歷史中疆域最廣,一時難逢對手,李存勖無疑是最接近一統天下的人物。
歷史,卻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。
由儉入奢易,由奢入儉難。
李存勖照著父親遺愿,打敗三大對手,就此失去人生目標,一頭扎進舒適區陷阱。從此醉生夢死,再也未能醒來。
從衰敗到復興,李存勖走了15年,從巔峰到隕落,他卻只用了短短3年。
李存勖帶兵打仗是一時俊杰,可當上皇帝后,他更在乎的不是如何當一個好皇帝,而是怎麼當皇帝才舒服。
李存勖定都洛陽后,恢復唐朝舊制,竟然連禍害唐朝多年的宦官制度也照搬過來,任用宦官為宮內各執事和諸道監軍。
誅滅宦官,是朱溫篡唐時少有的功績之一。朱溫曾聯合朝臣對宦官進行毀滅性打擊,一度ㄕㄚ到只剩下幾十個小宦官灑掃庭院。可李存勖又把這些閹人請回宮里。
宦官得到重用后,竭盡所能諂媚李存勖。
當時李存勖剛住進唐朝的舊宮室,后宮嬪妃尚未完備。宦官順應李存勖心意,就說以前唐朝后宮有一萬多人,現在屋空多怪,宮中常有鬼怪之物,應該多找些人充實后宮。
李存勖一聽,有道理啊。可能他更愛河北美女,派人到鄴城,采集美女一千余人入宮。鄴城軍士的妻女聽說此事,嚇得趕緊逃跑,跑了數千人,但仍有鄴城女子千人被裝在車里,送往洛陽,一路上車馬連綿不絕。
宦官還勸李存勖把將領貢獻的財賦當作皇帝巡游的費用,或賞賜左右親信。
李存勖聽從宦官建議,大肆搜刮財富,又舍不得花錢犒賞軍隊,甚至冤ㄕㄚ大將郭崇韜,以致為后唐立下汗馬功勞的將士們生活窮困,怨聲載道。
李克用義子、后唐大將李嗣源,正是抓住軍中對李存勖的不滿情緒,醞釀了一場將李存勖推向深淵的叛變。
李存勖不僅寵信宦官,還招攬了大批出身唐末士族門閥的腐朽官員。
唐朝舊臣蘇循,是個賣主求榮的小人。
朱溫稱帝前,蘇循鞍前馬后為之效勞,幫他想盡辦法把唐朝拉下馬,時人罵他是「唐之鴟梟,當今之狐魅」。
后唐滅梁后,蘇循一見到李存勖就以拜見唐朝皇帝之禮朝賀。當時文武百官還沒有人用朝賀之禮,蘇循卻率先尊稱李存勖為大唐皇帝,山呼萬歲,涕流滿面。李存勖看了不禁喜形于色。
第二天,蘇循又不知從哪兒搜出30管大筆,聲稱這是「畫日筆」,乃唐朝皇帝專用,特獻給李存勖。
蘇循拍馬屁的水平可謂是爐火純青,李存勖一高興,許以高官厚祿。
眼看李存勖招納唐朝舊臣,士族殘余勢力趕緊出來抱住大腿,豆盧革、韋說等出身名門高第的大臣,紛紛被任命為高官。
他們實屬庸才,毫無治國才能,只知敗壞后唐政治。值得一提的是,鎮壓士族門閥也是朱溫當年采取的先進措施之一。五代時,甚至一度形成「取士不問閥閱,婚姻不問家世」的風氣,可李存勖又把前朝的弊端繼承下來。
李存勖也逃不開那條定律,人總會活成自己曾經最討厭的模樣。
李存勖是個戲癡,精通音律戲曲,喜歡自己自敷粉墨,登臺唱戲,直到宋代,汾、晉一帶還有人傳唱他撰寫的曲調,時人稱為「御制」。
這個天下頭號票友,還給自己取了個響亮的藝名「李天下」。
有一次,李存勖與眾伶人唱戲作樂,他環顧四周,大聲呼喊:「李天下,李天下何在?」
一旁的伶人敬新磨上去就給了他兩個耳光,李存勖懵了,其他人也是驚駭萬分。
敬新磨卻很淡定地說:「‘理天下’者只有陛下一人,您剛才為何還喊了兩聲‘李天下’?」
李存勖不怒反笑,還重重賞賜了敬新磨。給了皇帝倆耳光,還能當場得到賞賜,敬新磨可說是千古第一人,比后世西方國家民眾朝國家元首扔鞋子風光多了。
最讓后世詬病的是,李存勖癡迷戲曲,到了將社稷視為兒戲的地步,竟然大肆封賞戲子,任由伶人出入宮廷,對曾跟自己出生入死的將士們卻棄之不顧。
伶官景進得寵一時,經常侍奉李存勖左右,甚至可以參與軍機國政,連滿朝文武大臣都對他有所忌憚,想著如何巴結他。
這些伶官之中,最特殊的當屬郭從謙。郭從謙也是伶人出身,卻立有戰功,因功被李存勖任命為從馬直指揮使。從馬直,是李存勖的親軍,事關其性命安危。
郭從謙是個能干實事的伶人,可他出身卑微,便尊同姓的后唐功臣郭崇韜為叔父,又被郭崇韜的女婿、李存勖的弟弟李存乂收為義子。
郭崇韜遭宦官陷害被除掉后,李存乂也含冤而死,郭從謙大為憤慨,在軍營中喝酒,醉后直說,郭崇韜、李存乂都是被冤枉的。
李存勖知道后,也不將郭從謙斬盡ㄕㄚ絕,只是調侃他說:「你的同黨郭崇韜、李存乂都負我,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呢?」
郭從謙內心惶恐,回到營中,對麾下將士說:「現在你們花光所有財產,盡情飲酒吃肉,不用再為以后做打算了。
」手下將士都疑惑不解,問其原因。郭從謙說,皇帝現在要出兵平叛,回來就要把我們盡數坑ㄕㄚ。
軍士信以為真,叛亂一觸即發。
后唐同光四年(926年),李嗣源煽動將士,起兵造反。李存勖御駕親征,可他早已不得人心,平叛途中,軍心渙散,士兵逃散,最后只剩下2萬余人。
還沒打仗,人都快跑光了,李存勖只好班師回朝。
在京城駐扎的郭從謙趁機發動兵變,率領部下進攻皇城,叛軍有的縱火焚燒宮門,有的翻墻攻入皇宮,數十人就將曾經不可一世的李存勖團團圍住。
交戰中,李存勖被流矢射中,傷勢嚴重,左右將他扶入殿中歇息。
重傷的李存勖口渴難耐,向左右討水喝,一旁的劉皇后只好取來一杯乳漿讓他解渴。
李存勖飲下乳漿不久后,因傷重不治身亡。
當年助李存勖成就霸業的是其父留下的三支箭,最后奪取他性命的,不過是亂軍中的一支箭,而這場叛亂,完全是咎由自取。
宴安鴆毒,不可懷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