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讀張愛玲的《色戒》,發現人性涼薄,方是世間常態
2023/12/08

因為尺度比較大被禁的電影里,《色戒》絕對榜上有名。

要找有深度、有內涵、有審美的電影,《色戒》也絕對榜上有名。

《色戒》的作者張愛玲說:

「這個小故事曾經讓我震動,因而甘心一遍遍修改多年。」

在回憶《色戒》的創作過程時,張愛玲說在1953年就開始構思這篇小說,此后反反復復不斷修改,前后經過了差不多三十年的時間。

大導演李安說:

「這是張愛玲最完美,最深刻的一部作品。」

01

上個世紀三十年代,廣州淪陷,很多大學被迫搬遷,嶺大就搬到了香港。

在這些顛沛流離的大學生中,不乏一些熱血男兒,他們心系家國,也想替天行道,王佳芝等人就在其中。

恰巧那時,一群漢奸也到了香港。

王佳芝和鄺裕民、梁潤生等幾個比較談得來的學生組成了一個「鋤奸小隊」,準備抗日鋤奸。

他們決定刺殺大特務易先生,七嘴八舌,最終選用美人計。

美人計里的美人,就由年輕漂亮的王佳芝扮演,因為她是一群人里最漂亮最吸引人的,可是王佳芝喜歡的人,卻是鄺裕民。

在計劃里,有人扮演司機,有人扮演貴太太,有人充當表弟,王佳芝扮成一個太太,開始接近易先生。

近水樓台先得月,易先生身邊防衛森嚴,要接近易先生,就得先從易太太下手,第一次接觸,,王佳芝和易太太等人打了一天麻將,卻只和易先生匆匆見了一面。

美人計已經有了作用,王佳芝已經吸引了易先生的注意。

得知易太太要幫易先生做兩套西裝,王佳芝毛遂自薦,趁機推薦裁縫,并留下了自己的電話號碼,隨時聯系。

美女容易吸引別人的注意,這是人性里對美的欣賞。

02

接近易先生的計劃,在順利地進行著,可是王佳芝根本就不是太太,連處子之身都還保留著,這一點一旦靠近易先生,怎麼可以瞞得過別人呢。

于是,為了計劃的需要,大家需要先把王佳芝由一個未經人事的女孩變成一個女人,最起碼得在性事方面有相當的經驗。

王佳芝喜歡鄺裕民,可鄺裕民也是一個小白,一群人里,只有嫖過妓的梁潤生才有性經驗,王佳芝心里是拒絕的,但是已經有了犧牲的決心,也只能便宜了梁潤生。

既已決定,大家默默退出房間,留下梁潤生和王佳芝繼續表演,一出好戲持續上演了好幾天。

佳芝犧牲了自己,變成了女人,計劃里最大的漏洞已經填補了,可是易先生久久不來電話,王佳芝心亂如麻。

她打電話給易太太,易太太也說自己在忙。

折磨了王佳芝兩星期之后,易太太終于來電話了,可是易先生等人已經離開香港去了上海。

計劃趕不上變化,易先生沒有刺殺到,王佳芝卻不得不面對所有知情人的異樣的眼光。

她后悔了,她和梁潤生之間鬧得很僵,其他人知道她懊悔了,也都躲著她。

原本是愛國的戲碼,最后卻演變成人性偏見和人性涼薄的戲碼,在這出戲里,王佳芝的目的是愛國,這原本很偉大,可是當他按照計劃犧牲了自己時,迎接她的,不是大家的贊賞和同情,而是大家的異樣的目光。

為什麼會是異樣的眼光,相信所有人都明白,因為她失去了女人的貞潔,有了不同尋常的經驗。

後來,海路通了,同學們都回到上海去求學,但佳芝沒有同他們一起。

人人都喜歡完美無缺的英雄,他們見不得英雄身上有自己看不慣的地方,比如袁隆平先生曾經去看車展,就被罵了,國家分給了袁隆平一套房子,很多人又說他住豪宅,最后老先生還親自出面澄清說房子已經拿去實驗室了。

終南山教授也曾被詆毀,很多人喜歡自己想象出來的英雄,卻用自己的偏見去看待英雄,一旦不符合自己的看法,就開始詆毀。

對英雄沒有寬容心,不能平等對待,只會讓英雄寒心。

03

易先生離開香港,同學們也離開香港,「鋤奸小隊」里的王佳芝留在香港,一切歸于平靜。

但歲月更迭,兩年后,同學們再次向王佳芝發出號召,讓她回上海繼續完成美人計。

美人計重新啟動,這一次,一切順理成章,王佳芝以麥太太的身份出現在易太太的牌局上。

此時的王佳芝,比兩年前更加成熟,也更加迷人。

最終,她得以接近易先生,并與其不斷發生關系。

計劃之初,王佳芝受盡白眼,她的團隊里的人,將她推出來作為英雄,也作為犧牲最大的人,可是他們卻用異樣的眼光看她。她討厭那些人的眼光,但是卻無從改變。

如今計劃到了關鍵時候,但「每次和老易在一起都像是洗了個熱水澡,把積郁都沖掉了,因為一切都有了目標」。

她是為了一個偉大的目標而去做這件事的,這讓她感到安慰。

她的「同志」和「隊友」,在嘲笑她,她在他們面前覺得不自在,但是在和易先生的欲望的激情里,積郁的心情卻能得到釋放。

暗殺計劃終于到了最關鍵的一步,王佳芝假借「修耳墜」,已經將易先生騙到暗殺指定地點。

如無意外,那就是易先生的葬身之地。

可是這時候,易先生要給王佳芝買鉆戒,作為紀念品,一只六克拉的鉆戒,可以讓她出盡風頭。

想到之前的經歷,又想到和易先生在一起的感覺,王佳芝心里開始動搖。

到男人心里的路是胃,而到女人心里的路是陰道,那一刻,她愛上了易先生。

在易先生給她買鉆戒的那一刻,她突然想「這個人是愛我的」,心下轟然一聲。

她低聲說:「快走。」

易先生逃走了,美人計因為美人變計,功虧一簣。

易先生逃走后,立馬派人出擊,最終,王佳芝等人被一網打盡。

04

《色,戒》最初發表后,有作家評論說:

「作家如果故意標新立異,特意發掘不道德的題材,也許反而會毀了自己。至少我認為,歌頌漢奸的文學———即使是非常曖昧的歌頌———是絕對不值得寫的。因為過去的生活背景,張愛玲女士在處理這類題材時,尤其應該特別小心謹慎,勿引人誤會,以免成為盛名之瑕。」

看到如此說法,一向高傲不屑于解釋什麼的張愛玲,還寫了一篇文章反駁。

她解釋說:

王佳芝的動搖,還有個原因,第一次企圖行刺不成,賠了夫人又折兵,失了童貞之身。對于她失去童貞,這些同學的態度相當惡劣,連她最有好感的鄺裕民也未能免俗,讓她受到很大的刺激,她甚至疑心自己上了當,有苦說不出,有點心理變態,不然也不至于會一時動心,鑄成大錯。

從愛國這個層面來看,王佳芝臨時變卦,美人計功虧一簣,這是錯,但是從感情方面來看,王佳芝又有什麼錯呢?

但是故事終究是故事,深究一個人的對錯毫無意義,對我來說,里面所展現出來的人性,反而更值得深思。

因為這世間很多事情,都不能單純用對錯來判斷,當然,絕大多數時候,他人是無權評定對錯的,除了上帝,誰能裁定別人的對錯呢?

王佳芝失身,大家用異樣的目光看她,為什麼呢?因為在我們的傳統里,這是不好的,這是丟人的事情。

可是王佳芝為什麼會犧牲呢?她是被一群人選出來作為犧牲品的,可是將她推選出來的那一群人,卻忘了他們也是幫兇。

他們需要她的時候,她就是英雄,可是一旦他們不需要她了,她就是一個笑話。

人性可以涼薄到什麼程度呢?

有時候離開一個人,就像丟了一塊石頭那樣輕易,哪怕那是最親的人。

05

很多時候,不好的東西,就像發爛了的傷口,一看見就觸目驚心,而那些溫暖和美好,因為大家覺得那是本來就應該如此的東西,反而容易被人忽視。

舉個最簡單的例子,兩個人談戀愛,有時候吵架了,大家就總是說別人對自己的不好,可是在我看來,大多數能夠一起談戀愛的,溫暖和愛的時間,都要遠遠多于惡意和粗暴的時間。

但為什麼不把那些拿來說呢?因為大家都覺得,你對我好,是應該的。

可是這世間,沒有什麼東西是應該的,有些人之所以去做,僅僅只是愿意,僅僅只是因為愛。

張愛玲在《傾城之戀》里,講了一個很露骨的故事,白流蘇失婚后住回娘家,一開始白家還算不錯,家境還可以,白流蘇自己也有幾個錢,所以大家都好好的,但是等白流蘇的錢被敗光了,白家的態度就發生了大轉變。

白流蘇的親哥哥給自己的妹妹出主意,讓她厚著臉皮去給前夫守孝,為此,還吵得面紅脖子粗。

連白流蘇的母親也說,熬個幾年,也就出頭了。

這是自己血脈相連的親人啊,可是他們卻將自己的血肉親情丟在一邊,反而說著寒人心的話。

白流蘇只能感嘆,家里是沒法繼續在了,所以哪怕范柳原不愿意結婚,她也要給他做情婦。

人性,有時候比寒冰還冷。

這是故事告訴我們的,也是生活告訴我們的

王佳芝救了易先生,可是易先生對她,也沒有絲毫留情,將他們一網打盡,分屬對手,不是你死,就是我亡,本來無可厚非,但其冷血程度,依舊令人發指。

06

我們讀書,不是為了評判某個人物言行的對錯,更重要的是看到人物命運背后的黑手。

將它當成一面鏡子,這面鏡子不是你評判他人的依據,而是你完善自己的路途。

作品中的人物,是作者精心設計,然后將之丟在作品里,就成了我們看到的故事。

我們的生活是另一個更大更宏偉的故事,這個故事的黑手,不是某一個人,而是那無所不能,無所不在的上帝。

作者通過故事,讓我們窺見人可以怎麼活著,上帝通過他講的故事告訴我們:

我給了你所有可能的路途,最后走到哪里,都是你自己的選擇。

他設置了人性的卑劣,同時也設置了人性的善良,他設置了美麗的皮囊,同時也設計了美麗的靈魂,他設置了勇敢,同時也會設置懦弱,他設置了此岸的限制,自然也為你指出了彼岸的永恒和自由。

07

黃永玉寫過一幅字:

見過的人越多,越喜歡狗。

黃永玉是一個頑童,已經九十多歲,見過的人看過的事兒不計其數,他把這生活當成游戲,玩得開心自在,可為什麼說更喜歡狗呢?

我不知道,但就我而言,我見過的人越多,我越不喜歡人,同時也越能容納這世間我難以理解的一切,但我喜歡山水草木,勝過喜歡動物,喜歡動物,勝過喜歡人。

我喜歡人性里面美好的一部分,但大多數而言,我看到的都會是涼薄,就包括我自己,也是生性涼薄之人。

王佳芝死在人性的涼薄和復雜里,易先生活在涼薄無情之中,而那些以大義批判人而自身卻不行大義的人,本身就比故事更涼薄。

在這本就涼薄的人世之間,努力做一個溫暖的人,但也要記得,不止要溫暖別人,更要溫暖自己。

同時,也要記住:

每當你要批評別人時,要記住,世上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這麼好的條件。

若能如此,涼薄的世界,必然會多幾分溫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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