話說梁山眾人受朝廷招安,先北伐遼國,再剿田虎王慶,最后南征方臘,幾番大戰下來,自戰場幸存者僅有三十六人。
這三十六人中,捉拿匪首方臘的花和尚魯智深自然是居功至偉。本來可以因功得個封妻蔭子的前程,不曾想,魯大師不愿隨眾返回京城,還說出了一番非常消極的言語。
這番言語蘊含的深意,幸存的梁山眾人中,有些人顯然聽懂了,繼而紛紛作出了自己的選擇。
那麼,魯智深說了什麼?又有哪些人聽懂了呢?
魯智深在梁山的地位是比較超然的,這和他的性格,以及他背后的勢力有關。
先看他的性格,魯智深一直是一個自信滿滿的人,這樣的人是很適合當江湖大哥。在他的思維里,其他人別管官職大小,武功高低,都沒有資格和他擺架子。
如果魯智深肯和一個人稱兄道弟,平等對待,就已經是很給那人面子了。
這一點在魯智深和史進,李忠初見時,對兩人的態度差異中,體現得很清楚。
魯智深和宋江的初會,更可以說明這一點。
很多江湖中成名的好漢,到了宋江面前不是叫三哥,就是叫哥哥,不少還撲通一聲,納頭便拜。
看看魯智深是怎麼對待第一次見面的宋江的:「久聞阿哥大名……」 阿哥,是一種很隨意,或者顯示親密的稱呼,大致相當于現在的老兄,老弟。可以看出,魯智深沒有把宋江當成必須仰視的大哥。
面對魯智深這樣的人物,宋江也不敢擺什麼譜兒,將魯智深大大地夸了一番,又是「吾師清德」,又是「得識慈顏」的,拍的魯智深舒服得緊。
宋江不愧是閱歷豐富,剛一見面,就知道怎麼和魯智深打交道了。
再來看魯智深的勢力。
梁山大聚義以后,在所有派系中,除了宋江的嫡系以外,勢力最大的就屬魯智深這一系了。
魯智深本身武力高強先不說,他在二龍山時,二弟是青面獸楊志,八驃騎之一;三弟是行者武松,步軍頭領位于魯智深之下,排名第二。加上施恩,曹正,張青,孫二娘,這些人構成了二龍山派系的基本盤。
魯智深在二龍山時,附近就是桃花山和白虎山。這兩個山頭有事,尋魯大師相助,都能得到積極的回應。同時,魯智深和少華山的史進還是把兄弟,這三個山頭加起來,構成了二龍山派系的外圍。
魯智深和梁山元老,五虎將次席的豹子頭林沖是過命的交情,兩人應當比較親近。楊志在北京大名府的時候,曾經讓急先鋒索超「心中欽伏」,那索超,想來和蔡福、蔡慶也是相識的……
這樣計算下來,倘若梁山大聚義按照民主選舉,一人一票的方式排座次,魯智深極有可能拿到二十張左右的選票,做上梁山的第二把交椅。
當然,梁山的座次「天」「人」共定的,捉拿了史文恭的盧俊義排名第二。但是魯智深這一派系的勢力,是誰也無法否定的。
所以,大聚義后,當宋江又打起招安的主意時,除了家奴李逵耍耍孩子脾氣,只有魯智深和武松出言相懟。
宋江還不敢發火,只能怨婦般地埋怨兩句而已。
可以看到,在梁山,魯智深的地位是比較超然的,盡管叫宋江大哥,但是也能夠保證相當部分的自主能力。
魯智深說過的話,在梁山上也是有人聽的。
上了梁山的魯智深,過得可能不如在二龍山快活。
在二龍山,他是大哥;在梁山,除了晁,宋,吳和公孫,后面一眾頭領是沒有排名的。堂堂魯大師,要和偷雞的時遷,吃人的鄧飛平起平坐。所以,沒過幾個月,魯智深就帶著武松,以探望史進為名,離開了梁山。
魯大師的心思,《水滸傳》中沒寫。以他和史進的交情,到了少華山,史進肯定會把大頭領的位子讓給魯智深。所以,如果沒有史進被擒的事兒,魯智深說不準會長住少華山,再當大哥也未可知。
不幸的是,魯智深為了救史進,也被賀太守活擒。最后,還是宋江來救了魯智深。
恩怨分明的魯大師從此欠了宋江一條命,這條命他只好用下半輩子來還了。
后來我們看到,宋江讓盧俊義當大哥,來自二龍山的魯智深和武松跳著腳的反對。
宋江逛窯子,魯智深這個出家人,甘愿在外面當保鏢。
是魯大師變了嗎?不是,他是在報恩。兩敗童貫,三破高球,魯智深帶著二龍山一系的弟兄盡心盡力。受了朝廷招安,魯智深換上烈火僧衣,夾在隊伍中,給宋江充門面。
然后就是伐遼國,征方臘……老天可憐魯智深,把方臘送到他的面前,讓他一杖打翻,活捉送給了大哥宋江。
這一刻,魯智深卸下了所有的包袱。他覺得,宋江的救命之恩,他已經全部回報了。以后,再也不欠宋江什麼了。
所以,本應額手相慶的場合,卻出現了反常的一幕。
宋江許給魯智深「封妻蔭子,光耀祖宗」的前程,魯智深反而回答:「灑家心已成灰……只圖尋個凈了去處……只得個囫圇尸首,便是強了。」
魯智深的幾句話看似平常,卻內含深意。
第一層意思是:我已經沒有什麼心氣兒再跟著你了,咱們的緣分就到這兒吧。
第二層意思,則是說給旁人的:如果想要留個「囫圇尸首」,就不能跟著宋江回到東京汴梁;如若不然,大概就會落個身首異處的下場。
魯智深出家人身份不是假造的,不知道平時修不修禪。但是這幾句話,確是暗藏機鋒。
宋江聽懂了,所以聽罷默然不喜,他看出來了,從今以后,自己再也不是魯智深的大哥了。
除此以外,在梁山上,也還有其他一些人聽懂了。
先來看看隨宋江返京的人,懂不懂魯智深說的話。
關勝,呼延灼兩人和宋江是合作關系,宋江需要他們壯大梁山門面;他們需要借助宋江重回官場。不管有沒有聽懂,反正各取所需,沒有必要再相見。
朱仝嘴上不說,心里卻是暗恨宋江,這回有了新的機會,開始新的人生,聽懂聽不懂,一定是再不相見。
李應,柴進都是心高之人,辭官自去做富家翁,無所謂懂不懂。
戴宗早年混跡官場底層,見多識廣,一定是懂了,所以盡管身為宋江嫡系,也找個借口走了。
吳用,花榮都是聰明之人,肯定懂了,但是陷得太深,走不了。李逵肯定沒懂,也不想走,這輩子就跟定了宋江哥哥。
那些自愿不隨宋江返京的人中,燕青,李俊,武松可以說是百分百真正聽懂了魯智深的話。
浪子燕青百般聰明,一定看到了未來的危險。他勸說舊主盧俊義:「只恐主人此去,定無結果,」還拉了韓信,彭越,英布的典故。盧俊義死活不聽。燕青無奈,挑了一擔金銀珠寶,徑自離去,走得煞是瀟灑。
混江龍李俊,也是個聰明人,眼見得征方臘損兵折將,心中想必已有想法,費保一席話又進一步印證了他的想法。
「太平本是將軍定,不許將軍見太平。」想來即使不死,回到官場也未必落得好下場。即使是在江里混的,李俊也是一條龍。戰爭結束,再無梁山義氣牽掛,又有魯大師之言再三做實,索性就遠離中土,去海外當個真龍,豈不美哉。至于童威、童猛,跟隨李俊數十年,李俊懂了,他們也就懂了。
如果要論最懂魯智深的人,梁山眾人中非武松莫屬。魯智深和武松,亦師亦友亦兄弟。上梁山前在二龍山共事,上梁山后分居步軍頭領前兩位,一同廝殺與戰場,默契之深,無出其右。
魯智深的最后時刻,也正是武松同他一起居住在杭州六和塔,兩人多年老友,又性格相近,一定說了很多掏心窩子的話。互相印證之下,武松對宋江的認識,想必就更加地透徹了。
所以,魯智深坐化之后,
武松主動提出留在杭州,不再追隨。宋江也不加挽留,說出那句著名的「任從你心」。從此,假頭陀做了真道士,武松送走了林沖,繼續給魯智深守靈,八十善終。
所有選擇離開宋江的人中,魯智深開了先河,武松緊隨其后。說武松最懂魯智深,信無異議……
魯大師坐化之前,念了一首偈子。前兩句是「平生不修善果,只愛殺人放火」。這兩句乍一看仿佛是說大師自己,但仔細品味倒也像說給宋江的。
魯大師出家雖然是形勢所迫,但也沒有違了本心。五台山的智真長老說他「久后正果非凡」,一語成讖。正所謂不修「善果」卻終得「善果」。
宋江人稱孝義三郎,上了梁山后卻動輒拔城屠莊,干盡了殺人放火的勾當。
梁山上心明眼亮的人看在眼里,心中自有分教。這些人最終選擇了離開宋江,也就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。